可即便如此,夢裡那些幻變光影才真正叫他愴然憂傷。
他時常夢見自己還在百安城中,那些熟悉不已的青磚舊瓦堆砌著永不融化的霜,漫天雪絨紛落,遙遙如落白素,衰草現哀榮,天地一片寂然。
他單衫輕行赤腳行走,不知該往何處而去,每踏出一步都覺得極為不真實,各家門前風燈殘破,紙面斑駁脫落,楹聯在風雪中飄搖著殘墨。
此城風貌延續數百年,光陰變遷中其實許少有改拆屋院的情況,照理說,俞思化時常行走於百安城,街巷舊道他也本該熟悉不已。
偏偏此巷枯柳,此景悵然,全未見過。
他又來到那個路口,晨光總是從那戶破瓦檐頭升起,刺芒一般破開墨色雲天,將紛落雪花照得晶瑩泛光。
每逢此時,那些沉寂暗淡的屋室才如同活了一般,再輕輕響過幾聲門窗碰撞之聲,從那些陰影里露出幾張人臉張望過後,又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快速縮回去。
他們瞧的方向同俞思化一樣,總是帶著幾句尖酸刻薄。
「那小少爺拉著什麼?我看著是個人啊。」
「哎呦,這都什麼時候了,他還能有這菩薩心腸拉人回來,難道他們這些做藥材生意的,也有懸壺濟世之心?」
「我看未必,也是現在情況未明罷了,若真到那餓死人的地步,世間還能有幾個聖人。」
「你說的有理,我看吶,他家定是餘糧充足吧,晚間讓三郎去要些來才是正經。」
「……」
聲音聽起來閒碎,時常幾個人同時開口流轉耳邊,聽得多了,俞思化也明白些,但他還是一次次往那路口望去。
那片風雪淒寒中,待晨曦露出大半,清光正正照亮黑寂巷口時,會有一人披雪而來,他身後帶著咕嚕咕嚕的車輪聲,碾過雪塵,壓過老石磚。
他拉著一輛板車,板車上用枯草干枝圍了一個男人。
躺著的男人似是身在病中,每回車輪因石路坎坷顛簸過一次,那個男人都要輕念一句。
俞思化湊近些,想聽他在說什麼,卻只能聽清到囈語。
可是夢中之人卻能聽的分明,那個身形乾瘦的男子在前,每一句都會回應。
「我在。」
他們路過俞思化,頭也不回地往巷尾那院去。
之後他們總在一處,或是出門,或是燈下閒聊,或是隔窗偷看。
對視,然後相愛。
紅燭高照,窗影登對,卻在風寂一瞬,獨留一人悵然。
紅衣喜服如火,一直燒到大夢盡頭。
有人被丟在了那場白頭到老的夢裡。
那些零碎的場景互相連接,卻總在快要完整之時「彭」地炸開來,碎成金青色幽火,徒增淒寒。
每每此時,俞思化都覺得頭痛欲裂。
隔雪而望,像天地大夢盡現此時,愴然不已。
俞思化知道,在許多年前,那場無邊風雪中,有兩個人堅定地互相選擇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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