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灰羽衣仙子 书架
设置 书页
A-24A+
默认
第72頁
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

他盯著滿是水漬的鏡子發了會兒呆,很多回憶走馬燈一樣在心頭閃現。很小的時候,他犯了錯,媽媽沒空管教,都是把他拎去廁所面壁思過。在這個洗手間裡,每一塊瓷磚、每一道發了霉的縫隙,他都很熟悉,看見了都很有點哭。

早已消逝的童年,幾乎與「快樂」無關。媽媽愁容滿面,不怎麼理他,雖然也曾經有過溫情的時刻,但大部分時候,家裡的氣氛是壓抑、沉重,就連小小的孩子也感受得到的那種喘不過氣來的愁悶。

生存的危機無時不在,鎮上的人總在背後說閒話,甚至有單身或者非單身的男人上門騷擾。媽媽是那麼年輕、漂亮,又有幼崽需要保護,每天過的日子,不是單單「辛苦」二字可以形容。

他伸出手,摸了摸臉盆,從褲兜里掏出軟紙巾擦了把臉。

5分鐘之後,整理好情緒,假模假樣地按了一下馬桶的沖水鍵,又洗了洗手走出去,他剛打開門,老狗又撲上來,直起身拍他的膝蓋。

大黃實在老了,脊椎已經不好,所以直立了兩次,就又恢復四腳著地,在談意惟腳邊團團打轉。

老太太很慈祥,熱情好客,在談意惟進洗手間的時候就去廚房沖了蜂蜜水,看見談意惟出來,就殷切地挽留,非要兩個人歇歇腳再走。

民引鎮裡有專業養蜂的蜂農,居民們喝的都是地道的天然蜂蜜,老太太沖了滿滿兩碗,阮鉞也有份,被叫進來坐下喝水。

談意惟坐在實木大圓桌旁邊,環顧四周,在牆上發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畫筆痕跡。老太太察覺他四處張望的動作,頗有些不好意思,解釋道:「家裡小娃娃愛畫畫,大人沒管住,太嬌慣了,沒得辦法。」

「哦哦,蠻好蠻好,小孩子嘛……」談意惟尷尬一笑,誇了一句,偷眼看了看阮鉞,阮鉞立刻放下瓷碗,握住他的手。

「家裡」「小娃娃」,談意惟在心裡重複了一遍,漸漸覺得有點不敢相信,外婆竟然是這樣想的嗎?她在心裡其實承認了,我確實是她的家人嗎?

他還記得,媽媽是因為有了自己,和外公外婆斷了聯繫,小時候,他從來沒見過這對與自己有親緣關係的老人,只知道舅舅經常來家裡,給媽媽送一點錢,或者幾箱營養品,但每次也待不久,因為媽媽一見到他,就要哭,他不知怎麼安慰,只能匆匆說上幾句話就離開。

在談意惟的印象里,舅舅是個面容清秀的男人,帶一點憂鬱氣質,每次見了他,都要摸摸他的頭,說:「乖一點,你媽媽不容易,別讓她心煩。」

如果當時,沒有那些時不時被送來的救命錢,談意惟很有可能在第一次哮喘發作的時候就夭折,死掉了。

想到這裡,他想旁敲側擊地問問舅舅,還有媽媽的現狀,老太太話很多,好不容易找著願意陪她聊天的人,沒一會兒就把家長里短全都倒了出來。

她說,兒子在縣裡的高中教書,是特級教師,教過好幾個縣狀元,很了不起,但個人問題解決不掉,沒結婚,自己大半輩子發愁,愁得想跳河,但現在也不得不想開,可能有些人就是沒有姻緣,註定孤獨終老,人有的時候不得不信命——

再說到女兒,命也不好,離過一次婚(當然這話說得含含糊糊),二婚是嫁給中學時候的同學,但不知道怎麼一直生不出孩子,結婚幾十年,藥吃了不少,罪也受了不少,就是懷不上。到前些年,倆人都還在折騰,可去年,年紀到了,「更」(就是更年期)了,沒法,這也是命,命里沒有兒孫福。

老太太倒豆子似的說,沒發現話里的漏洞——前面剛說了家裡有小孩,後面又說兒子不結婚,女兒沒有兒孫福,那孩子是從哪兒來呢?明顯有矛盾,但她年紀大了,一邊說一邊忘,根本也想不起自己之前都說了些什麼。

談意惟靜靜聽著,憂傷地忽閃了兩下眼睛。他沒想到,拋下自己之後,媽媽還是過得不好,已經生下來的孩子不想要,正常婚姻內的孩子求不來,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,特別荒誕。

他沒有戳穿老太太話里的漏洞,沒有追問「家裡的小娃娃」到底是誰,只是寬慰她,說沒關係,人不是非得結婚,非得有孩子才能幸福的,但老太太不在意他說什麼,只是自顧自地倒苦水。

談意惟聽外婆說了很久的話,心裡也在猜,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就是女兒非婚生下的那個孩子——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孫輩,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,會對自己說些什麼話。

會感到驚喜嗎?會覺得厭惡嗎?會勃然變色還是喜極而泣呢?

但他什麼也沒有說,只是認真做著傾聽者。他想,拋開所有恩怨情仇,所有前塵往事的糾葛,這個老人,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,熱情,善良,思想保守,晚年又很有些孤獨的老太太,對素不相識的人也能充滿善意,需要有人陪伴她、聽她說話。

而他願意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,作為一個不算討厭的年輕人,給她小小一段時間的陪伴。

直到午飯時間,老太太順著話頭留他們吃飯,還要打電話叫住在縣裡的兒子過來給孩子們做個導遊,但談意惟婉拒了,雖然確實有點想見見舅舅,但想了想,覺得總還是不見的好。

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
首页 书架 足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