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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個皇宮乃至京城都熱熱鬧鬧的,唯獨未央宮清冷如初,像是被塵世遺忘,獨立於此,成為被隔絕的另一處異時空。

菩提樹依然生在殿門旁,此時枯枝無葉,光禿禿的樹杈積著白雪,遠看像是菩提花仍開滿了枝頭。

言霽站在檐下時停下,垂目看著走廊留下的腳印,看來一大早到這裡來的,不止他一個。

軒榭廊坊下,一名雲鬢朱顏的女人從朱門內出來,錦繡華貴的衣擺拂過門坎,目光虛浮看著天邊雲霜,啟唇訴道:「遙記當年,六宮之中誰人不尊稱一聲貴妃娘娘,只需一句思戀故土,陛下便差人千里迢迢將那裡的衣食源源不斷送來,還耗盡心力培植出雪白色的菩提供她賞玩,可惜......」

一聲嘆息飄散在紛飛大雪中,太后看向隨後走出來的攝政王,這位與她疏離淡漠的親弟弟,眼中不易察覺地浮現出一抹動容,轉回頭道:「沛之啊沛之,你做這一切值得嗎?」

「無所謂值得與不值得。」那聲音如碎冰擊玉,每一道尾音都帶著冷冽。

太后抿嘴淺笑:「顧家滿門忠烈,哪怕遭逢誣陷構害,亦出不了一位亂臣賊子,有時候本宮常想,若是你真做了那亂臣,宰了小皇帝的頭已祭英靈,恐怕,咱們歷代的老祖宗都會從墓里爬出來,斥你這不肖子孫。」

顧弄潮垂著眸,並沒接這話,霜雪落在他肩頭,夾在墨發間,清冷孤寂得好似要與白雪融為一體。

拐角後,言霽收回視線,心道,顧弄潮之前確實對他起過殺意的,直到現在也是,一旦脫離顧弄潮的掌控,他也定會殺死自己。

顧弄潮說他殺了很多人,那麼多言霽這一個,也無甚區別,總歸他們在顧弄潮的掌心中,都一樣脆弱。

無心聽顧氏這對姐弟間的對話,邁步正要離開,驀然聽見顧漣漪下一句話,邁出去的腳再動不了半步。

——若陛下得知莊貴妃毒害皇嗣一事是你揭露散布的,此前的未央宮也是你買通管暉燒毀的,他還會如現在這般對你言聽計從嗎?

——沛之,或許你當個亂臣賊子也挺好的,百年之後下到黃泉,阿姐同你一起向顧氏的老祖宗們告罪。

莊貴妃毒害皇嗣打入冷宮,十一皇子由終生無法生育的皇后撫養,整個後宮再無人可以動搖皇后的地位,種種聯繫起來,唯二的受益人便是顧漣漪。

顧漣漪走下鋪著厚厚一層白雪的階梯,悠然道:「如今柔然使臣入崇,有些事,必然是瞞不住了。」

小皇帝一日日長大,她想要顧弄潮為自己有個打算。

做叛賊,或是做忠臣......

微微一動,才發覺在雪裡站了太久,雙腳已經凍僵。顧弄潮將顧漣漪說的話摒至腦後,思緒在走神時一直縈繞未央宮的一間寢居里,那間寢殿完全復原了火燒前的模樣,桌上凌亂擺著字譜,床上放著一個繡工精細的布娃娃,裡面的布設奢華又雅致,能看出那裡以前居住的主人是個小少年。

不知為何,顧弄潮想起剛到王府時,小皇子懵懂純真的模樣,晚間總不肯自己一個人睡,常半夜間偷偷往顧弄潮的床上爬,顧弄潮久經風波,睡後也保持十二分的警覺,一察覺有人靠近當即就拔劍刺去,好幾次險險擦著小皇子的脖頸而過。

哪怕如此,小皇子也像是不知害怕,一而再再而三偷偷爬他床上,有次顧弄潮從夢魘中驚醒,看到自己握著劍,劍刃貼著那截玉白柔嫩的脖頸,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線,而小皇子瞪大眼睛看著他,不哭也不叫。

顧弄潮問他:「不怕臣失手殺了殿下?」

小皇子搖搖頭,豎起手指撥開架在脖頸上的劍,沒心沒肺地笑:「霽兒知道,皇叔不會殺我,是以,就不害怕了。」

小皇子睡覺很不安生,手腳動來動去,總想抱著身邊的東西,而他身邊就只有顧弄潮,所以每每醒來,都會發現小皇子八爪魚似地貼在自己身上,衾褥下的小臉睡得紅彤彤。

原來是因為,在未央宮自己的寢殿裡,是有個抱著入睡的布娃娃,而這習慣到了鎮國王府,也一時沒改掉。

回身正要將門關上,掩去來過的痕跡,眼角餘光倏忽瞥見一截靛青的衣角,順著往上看去,言霽披著一件靛青色鶴氅正站在拐角處,飛雪飄入廊下,潑墨長發略微凌亂,被風吹動,好似也將那單薄的身段吹得搖搖欲墜。

蒼茫白絮中,這唯一一抹亮色也快要潰散了般。

他怎麼在這?顧弄潮不自覺地蜷了下手指,臉上閃過一抹驚愕之色,還未想完,就見小皇帝捂著心口彎下腰嗆咳了一聲,唇畔沾染上星星點點的血跡,在顧弄潮慌亂的神色中,再次噴出大口鮮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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