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緒禮卻沒應聲,只顧盯著炭盆里的灰燼出神,仿佛在思忖密折中奏稟之事。
又過了半晌,晏緒禮忽然開口問道:
「這羹是你做的?」
尚盈盈聞言一怔,忙搖首道:「回萬歲爺的話,這金玉羹乃御膳房所制,比奴婢手藝好上許多。」
聽聞是御膳房的東西,晏緒禮頓時歇了品嘗心思,只抬眼看向尚盈盈:
「不是說要送帕子的?怎麼不呈給朕?」
尚盈盈呼吸微滯,暗自埋怨劉喜大嘴巴,怎麼一轉身的工夫,就嚷嚷到皇上面前了?
從前尚盈盈不知這些舊事,便在帕角上繡了福壽紋。可皇帝分明避諱壽辰,她再拿出這個,不是往人心窩子裡扎刺嗎?
聽見晏緒禮叩案催促,尚盈盈猶豫半天,只好取出那方疊了幾疊的錦帕,奉上前去:
「奴婢不擅針黹,望萬歲爺海涵。」
尚盈盈心中祈禱他別細看,可晏緒禮接過帕子,便立馬將其抖開,擺去了銀燭燈台下。
指尖摩挲著那片福壽紋,晏緒禮眸色漸深,卻什麼都沒說。
尚盈盈見狀,心頭越發惴惴,趕緊又將青花碗呈上前:「萬歲爺,這羹放久了恐怕會涼,不如您先嘗嘗吧?」
晏緒禮又對光看了一會兒,才將那方錦帕塞進懷中。
從案頭翻來一本奏疏,晏緒禮隨口回絕:
「朕還有摺子要看。」
尚盈盈抿了下唇瓣,心底忍不住犯嘀咕:方才擺弄帕子時,分明還不緊不慢的。這會子勸他用膳,又假模假樣地急起來。萬歲爺怎麼還能耍無賴呢?
誰知這尚不算完,晏緒禮還有更無賴的。
「這樣吧,你將這奏摺念給朕聽,朕便有工夫用膳了。」晏緒禮淡聲發話,面無慚色。
尚盈盈怎敢答應,頓時推辭道:「奴婢識字不多,未必能都認得……」
「無妨。」
晏緒禮張口打斷,隔袖牽過尚盈盈手腕,將她拉到明黃漳絨墊褥上坐著。
沒等尚盈盈反應過來,摺子便已落在懷中。
「念吧。」
晏緒禮取來銀匙,舀了半勺羹湯,作勢要嘗。
尚盈盈只好妥協,但她不敢和晏緒禮平起平坐,忙自炕幾邊跪坐起來,敬慎地翻開摺子。
奏疏上所寫儘是朝政要事,尚盈盈雖有些年不曾習字,但好歹能念出個大概。
好不容易讀完一本,尚盈盈本以為解脫,哪知晏緒禮卻像是上癮似的,兀自闔目靠進軟榻里,命道:
「換一本,繼續。」
尚盈盈無法,只好又依言念過幾本,心頭愈發像是被貓爪子撓似的,痒痒的,又有些不安。她甚至忍不住懷疑,萬歲爺真的有在聽嗎?
涉及朝政之事,晏緒禮向來不會馬虎。
此刻他自然是在聽的,只是神色莫辨,叫人捉摸不透。
榻旁銅雀燈正吐著柔和光芒,尚盈盈雙手捧起奏本,瑩潤腕子便似攏上蜜色薄紗,藏在袖底若隱若現。
二人共處香霧當中,心底皆藏著些許隱秘。
掩起一道奏疏後,尚盈盈微微抬眼,竟發覺不知何時起,皇帝已睜開雙眸,平靜地望著自己。
尚盈盈心懷忐忑,聲音不自覺地輕了幾分:
「萬歲爺,奴婢有何處讀錯了嗎?」
抬手接過奏摺,晏緒禮立時察覺她情緒,便安撫道:
「沒有,你念得很好。」
手背上留有皇帝指腹
餘溫,尚盈盈慌忙垂首,耳後湧起陣陣熱浪。
半截柏枝不慎掉進爐里,燒出輕微的「噼啪」聲,驚醒了鎏金鴨熏口中銜著的遊絲。
裹著松香的青煙游進藻井團龍中,貼著它溫柔輕蹭,將永夜拉得細長。
晏緒禮忽然收斂神色,單刀直入地發問:
「玉芙,你可想離宮歸家?」
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來,尚盈盈還沒緩過神兒,只好支吾道:
「回萬歲爺的話,奴婢……」
若欲如實答「想」,那可得多掂量掂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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