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雙腳悄然無聲地化去血肉,露出森森白骨。
巫族的練體之法簡單粗暴,總共兩步。第一步是以特殊藥物慢慢淬鍊體魄,直至達到合格的強度,再通過陣法激發滲入骨血的藥力,重塑軀體。
像丹岷那樣錯過淬體過程的巫族,也可以直接走第二步,陣法會反覆摧毀重鑄入陣者的身軀,借天地之力補齊缺失的淬鍊,時間相對較長,但除了疼得想死,效果跟老老實實兩步走的同族並無區別。
要命的就是這個「疼得想死」。
事實上,淬體過程中用到的藥材,主要作用不是增強體質,而是保護意識和麻痹痛覺。體內藥力越充足,進行第二步時受的苦就越輕,這也是大部分巫族願意捨近求遠的重要原因。
歷數神代,選擇直接入陣法練體的巫族也就寥寥幾人,不過一掌之數,連雨年在做下決定時也懷疑自己是否熬得過去,但他確實也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神代時用以淬體的藥材,現在的人連名字都沒聽過。
來勢洶洶的妖蠱教人禍,也不會給他慢慢淬鍊身軀的時間。
萬萬人性命壓著他的脊樑,「能者居之」四個字不容抗拒地落下來,他沒得選。
連雨年不想以後做夢都是八十萬人聲聲泣血的哀嚎。
皮肉消解的速度在變快,從雙腿一路向上,仿佛春雪在太陽底下消融,很快就把他融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。
緊接著,骨骼也開始融化,像灰色的水泥一層一層流淌在地,鋪成一灘濃稠液體,流過每一個符文,每一根線條,與陣法合為一體。
驚雷聲驚天動地,龐大的雷雲匯集於帝京上空,攪成深不見底的灰黑漩渦,只看一眼都像要被吸走魂魄,電光閃爍於岩層山壁般的黑雲褶皺里,令人心驚膽寒。
這是天地之力影響真實存在,呈現出來的外化形態。而天地之力的本體,正以肉眼看不見的模樣,仿佛毀天滅地的洪濤巨浪般湧入皇宮,浩浩蕩蕩地沖入安和殿偏殿那座水潭,一遍遍沖刷水下的陣法,不斷重複碾碎連雨年的軀殼與靈魂的過程。
這個過程,用痛不欲生來形容都算口下留德。
連雨年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。就像是被放進絞肉機搗碎的爛肉,石缽里反覆捶碎的藥草,億萬年風沙侵蝕的石柱,海上歷盡浪潮洗磨的礁石。
這種痛苦尖銳而綿長,兼具烈度與廣度,並且跳過中間商傳遞步驟,直擊心魂,撕心裂肺也不能形容萬一。
他很快就痛到麻木,意識好似脫離軀體與靈魂獨立存在,冷漠地看著自己的肉身在極致痛苦中煎熬。他甚至有心思調動無處不在的巫力,嘗試給單調的陣法製造儀式感,第一件事就是刻上「文字」「好運來」以增加運氣buff。
但這樣的麻木感僅僅只持續一瞬間,他的意識就會再度被扯回原位,沉沒在「好運來」明亮奪目的光輝中接受新一輪的恐怖折磨。
就像是歷史的車輪非常執著地想要碾碎他這隻打不倒的小小螳螂。
十二個時辰太長,連雨年不止一次生出過「要不躺了算了,天下興亡關我這個匹夫屁事」的想法。
然而每次產生類似的想法後,痛苦的浪潮便也接踵而至,擊潰他的思考能力——簡單地說,就是讓他痛得沒力氣再去想這些。
前世他在心靈/毒/雞湯上看到過一句話,大意是每個時代的英傑或多或少都是被時勢推著走,他們的初衷也許並非平定動亂、拯救世界,只是為了自保不得不為罷了。
曾經的連雨年覺得這話說的太絕對,然而真正走到這一步時,才發現/毒/雞湯里也放紅棗枸杞黨參鹿茸,自有道理。
時間過去了九個時辰。
安和殿正殿內,沈青池揮退眾人,又讓擇青去請諸位大人入宮議事。
狂風吹打著屋檐,瓦片錯位震響。雷霆之下並無對應的暴雨,只不停捲動著落葉煙土,像要掀翻整個紅塵。
端居高堂的帝王抽出天子劍,在手臂上劃出第九道深深的血痕。血液落下的前一刻便被他用軟布拭去,再蘸著烈酒清洗傷口,像另外八道那樣用紗布裹住。
殿內又點起了濃烈的寧神香,血腥氣消弭無蹤。
他放下衣袖,收掩所有瘋狂痕跡。
「土豆粉」在沈青池袖子裡瑟瑟發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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