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來看她,也只是想瞧一瞧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熱鬧, 人總是愛熱鬧的, 愛熱鬧是人的天性, 這原也無可厚非。
熱熱鬧鬧的唾沫星子啐了一地,密密麻麻的雨點從天而降, 飛撲到一張張形容激動、好奇、驚訝、沉思、哀傷的臉上。
鐘聲陣陣, 雨聲惶惶,抬棺人一步步、一聲聲,緩慢而沉重地走向象林館門。象林館中,七賢皆列其位, 似乎也正望著他們的後來人,面上卻已無憂思,亦無悲喜,無貪嗔痴、怨憎恨。他們已死了,死亡賜給了他們久違的沉靜與安寧, 所以他們的雕像,自然是什麼神情也沒有。
活著的人里,神情卻已各異。五年來,季雲亭死了,又沒有死,她活著的時候,在江湖掀起來一場巨浪,而後她死了,江湖上因她奔涌的浪花亦從未平息。很多人仍記得她,不是以她為榜樣,就是以她為旗幟,支持她的、反對她的,都要說自己才是秉承季雲亭之志,才能獲得旁人的青睞、崇拜,才能繼續支持她、反對她。於是愛她的更愛她,恨她的亦永遠被她烙下痕跡。
無論如何,季雲亭在眾人眼裡,的確已死了。圍繞她的種種,也將在祭典之後蓋棺定論,再往後,還會有人記得她,還會有人愛她、恨她,但再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如何死的了。
大家只會記得,季雲亭之後,顧影空繼承了華山掌門,而顧影空之後,將有他的傳人,從他的手裡接過掌門之位。
這就是顧影空要做的,他不僅不會抹去季雲亭的痕跡,還要為她增添無上榮光,她的榮光,即是華山的榮光,也即是他這個繼任者的榮光。他要用她的身後名,為自己的未來鋪平道路,而他不為人知的罪孽,將由失蹤的謝拂衣一力承擔。
這恰恰是謝拂衣最不能容忍的。他知道祭典過後,一切塵埃落定,他將再難有機會尋到季雲亭,也再難有機會扳倒顧影空。但他如今只是一個被放逐的琴師,他若要重生歸來,就必須揭下自己的假相,做回謝拂衣,但若他做回謝拂衣,他將會必死無疑。他只有等,等顧影空也不得不有所顧忌的時候,但當下不是這個時候。
當下,他只有躲在人群里,做一個陌生人,望著他的一眾同門,望著他那一方躺著他師姐雕像的紫檀棺,望著紫檀棺前一左一右,傳說中最愛他師姐的兩個男人,其中一個男人,已從一隻溫馴的頭羊,變作一條窺伺的毒蛇,那麼另一個男人呢?
還有那一個女人,那一個神秘莫測的女人,季雲亭是她的救命恩人,她又救下了從巨鯨幫逃出來的謝拂衣,謝拂衣曾以為她是自己的盟友,但那日他前去刺探的時候,顧影空早已知道了他的行跡。他本以為那是她的緣故,但後來顧影空又中止了尋找他的行動——顧影空不認得他的這張臉,也不能確定,這個身在漕幫,伴在青冥劍主身邊的琴師,是不是就是謝拂衣,即便確定了他就是謝拂衣,顧影空也不能不顧忌漕幫,不能不顧忌賀青冥。
顧影空似乎也很清楚謝拂衣如今的處境,沒有人想死,謝拂衣如果不想死,就必須永遠頂著別人的身份,永遠「失蹤」下去。或許比起讓謝拂衣死,讓謝拂衣苟延殘喘地活,更能讓他得意。
賀青冥……賀青冥也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。他與賀青冥談了條件,但他們雙方都有隱瞞。他不過是要利用賀青冥借來一時的庇護,賀青冥也只不過是為了尋找浮屠珠的線索。
他早知道,季雲亭「死」後,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託付信賴。
從來知音難覓,何況他一個末路人。
雷聲滾滾,局中之人目光縱橫交錯,人海似已暗潮湧動。
雨聲漸漸弱了,從呼嘯的怒吼,變作哽咽與哭訴,天公卻不作美,突然降下來一道閃電,劈開門前一棵大樹,大樹從中剖開,一分兩半,一半堵在門口,一半截住顧影空去路。人群議論紛紛,一人驚喝道:「蒼天降怒!」
有人驚惶,有人詫異,顧影空猛然回頭,似要揪出來那一個人,卻被攢動的人頭晃了視線,看不真切。
謝拂衣驀然笑了,這一遭下來,只怕顧影空想要做什麼,便不那麼順心了。
「吱呀」一聲,一個抬棺人被天雷嚇住,慌得手腳凌亂,雨天泥濘,他這一亂,腳下忽地打滑,身子一晃,紫檀棺便這麼滑了下來,碰到地上,發出一道古怪的聲響,又眼看著要滑到象林館外。紫檀棺這一下觸地不要緊,然而棺中尚有季雲亭雕像,雕像以玉造成,如若繼續磕磕碰碰,怕是要玉碎當場!
眾人譁然,眾人之中,上官飛鴻、顧影空、謝拂衣、雲纖纖更是陡然色變!
「阿鸞!」上官飛鴻一聲暴喝,妹妹上官飛鸞立即會意,腕上碧玉金睛雙環斜斜飛出,於檀棺之下救出那一個早已被嚇破了膽的年輕弟子。與此同時,雲纖纖驚叫一聲,上官飛鴻、顧影空二人齊步躍進,只顧影空身法慢了上官飛鴻一步,落在他身後。眾人看時,只見上官飛鴻一人當先,一力抗下檀棺,又化了一股巧勁,恍若擁抱一般,將它輕輕攬在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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