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先生與我之間的事,輪不到你一個外人置喙。解憂散,給我。」那聲音透著一絲陰戾,令人骨泛寒意。
流落關外、有家難回?滄浪一字不落地聽走對話,猶如最初開化的孩童,試圖從這些被怒氣震碎的字眼間拼湊他的前緣。
漸漸地,混沌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口,然而就在這時,房中卻突然飄來解憂散似有若無的香氣。
電光石火間,滄浪心頭倏然大亮——
過去這三年,每當他記起什麼,鼻端總會彌散開類似的香氣。再然後,多年形同死海的記憶僅僅不安了一陣,便又告靜卻。
難道是這香......
滄浪竭力掙脫黑暗的禁錮,他睜開眼,強忍著刀劈斧鑿的頭痛,撐肘探出手臂,渾身肌肉緊繃地去夠那爐香。
「咣當」一聲,粉揚末散,封璘和玉非柔皆是一驚。
封璘醒過神,鬆開滿眼惶遽的玉非柔,撲上來握住滄浪留在榻沿外的手:「先生,你醒了?」
「別讓我聞那香。」滄浪虛弱地,堅定地說:「拿走。」
封璘一怔,很快把手捏得更緊,柔聲道:「別怕,這香能治你的病,頭很快就不疼了。」
他比自己還小几歲,此刻卻仿佛對待少不更事的孩子,絮絮地哄。滄浪從前總是被這樣的假象騙走信任,恨得牙癢,當下卻毫無反抗的力氣。
潑灑一地的藥粉越快散發出猛烈的香氣,滄浪咬破舌尖也無濟於事,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腦海里剝離出去。他揪住封璘袍服的一角,拼命仰起身。
「求你,讓我想起來。」
他不想再做那個未知來處的可憐蟲了。
「我想知道自己是誰,求求你......」
望著面前啞聲哀告的人兒,封璘眸中一瞬息變化萬千。他收回視線,緩緩移向撂在桌上的孔明燈。
須臾輕淺一笑:「先生曾親手為我點過這樣一盞燈,願我歲歲年年安好無虞。等夢醒雨也住,我們再一起去海邊放燈,好不好?」
漸漸濃稠到化不開的香氣夾襲著意識,殘忍地割斷最後一根稻草。滄浪絕望而哀毀的眼神變得渙散,唇被人封住,在一個近於虔誠的吻里跌入永夜。
鐘聲長鳴,浪卻息了,只剩窗外雨斜風橫如舊。
封璘替滄浪撥開濡濕的發,比起瞻仰他的長生天,垂下的目光更加帶著摩挲的力度。
就這樣不知盯著看了多久,封璘終於離了榻,走到仍舊癱坐在地的玉老闆面前。
玉非柔呼吸紊亂,頸間指痕醒目,方才被攫住喉嚨的窒息感久未散去,在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封璘的殺心。
「你要殺我?」玉非柔釵斜鬢散,難以置信地抬起臉,「我們一起長大,共過生死。在關外的時候,你可以連命也不要地從狼群手裡救出我,現在你竟然要殺我。」
封璘道:「本王說過,誰若敢對先生不利,我定不饒他。本王不通醫術,也知道受過重創的人最經不起氣血逆行。別以為本王看不出來,方才那一下,你想索的是他性命。」
玉非柔啞然,半刻迸出悽厲的一聲喊:「封璘!窩藏叛臣,在大晏是殺頭的死罪,倘若被人發現,你百死莫贖!」
「既如此,」封璘聲音里沒感情:「玉老闆大可以出首告發,本王獲罪,朝中多的是人樂見其成。」
玉非柔無聲啜泣,二十來年的潑辣瀟灑在這人的一句話里,頃刻間土崩瓦解。「我肯麼......」
她慢慢低下頭,淚水肆意流淌,「我怎麼捨得。」
滄浪醒來已是在三天後。
封璘理好具報內閣的公文,左手邊的帳本上方擱著一張金箔拜帖,再往桌角是他那日從外面帶回來的孔明燈。輕紗薄帳,上書禱文,是骨架勁痩的蠅頭小楷。
「盼滄浪之水清兮,永濯我纓。」
有字的一面剛好對準床頭,滄浪見了,心中冷笑一聲。
「先生醒了?」
滄浪眸中閃爍,須臾偏過臉來,半嗔半怨地道:「頭被人劈了八瓣地疼,我這是怎麼了?」
封璘眉間不動,偏棕色的瞳仁不似尋常鎮靜,似乎透著幾分試探:「連日陰雨,滄浪頭風發作,在醉仙樓暈倒了。」
這些年他一直用著相同的藉口。滄浪「哦」一聲,道:「一睡這麼久,餓了,有能吃的東西沒有?醉仙居的糕點最好。」
封璘說聲「我去拿」,走到門邊時突然駐足:「那日本王曾語滄浪,雨停以後同往海邊放燈,你還未答好與不好。」
滄浪轉過臉,略帶困惑地問:「你何時說過這話,我怎麼不記得?」
封璘頓了頓,唇畔擴開似有若無的笑意:「無妨,就當我今日再說一次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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