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頭又向楊大智歉聲:「楊大人對不住,畜牲這幾日玩野了性,叫您受驚了。」
懷纓兩耳微斂,尾上依舊奓著毛,敵意像狼毫一樣根根倒豎。它繞楊大智轉了幾轉,忽而鼻翼翕動,像是聞到了極為熟悉的氣味,喉間呼哧聲陡輕,融化成一聲柔旖的哼唧。
目送遲笑愚一臉莫名地走遠,楊大智立在原地,揪起前襟聞了聞。
原怕兗王起疑,還想著這幾日少與那人見面,如今看來是不能夠了。他們的計劃,須得加緊才是。
*
白狼盤身在屏風後閉目打盹,這是一頭漂亮的小母狼,通身如雪,間無雜色。若木基叫她阿花,是因為她就像高山之巔的雪蓮花,傲不可觀。
羌人侍從轉過屏風時特意放輕腳步,阿花還是動了下耳尖,兩顆烏墨似的眼珠子向上挪動,看清了來人又懶懶垂低。
「何事?」
侍從一驚,快步走到若木基邊上,低聲回:「貴人要咱們尋覓的人找到了,現就押在地窖里。」
若木基「嗯」了聲,繼續在硎石上磨刀,直到將一把曲刃腰刀磨得鋒利逼人,才停下來道:「白佛兒在宮中如何?」
侍從回說:「大晏皇帝很喜歡她,帶回去當夜就封了菡萏夫人。」
侍從言盡於此,多一個字不敢說。雖同為羌族,他對這位年輕的若木基怕多於敬。和權勢地位都無關,原因是若木基的脾氣實在太過古怪,有時他是沉穩理性的忠誠守衛,有時卻又像個思緒混亂的可怕瘋子,而這一切的濫觴都在他最鍾愛的妹妹被逼慘死之後。
就像白佛兒一事,換作癲亂時的若木基,這就是他絕對不能拂的逆鱗,他怒斥所有犧牲女子成全大局的行為,這也是為什麼奎達在獻美之前不敢知會他的原因。
可眼下,若木基聽完只是淡淡地一點頭,說:「想辦法告訴她,貴人的計劃提前了,讓她在大晏皇帝身邊務必提著小心。」
話才落點,窗外傳來了數聲滾雷,雨勢驟起,瓢潑傾下。剎那間天與地,乾與坤,陰與陽,都仿佛在一片墨黑中顛了個個。
第57章
今夜的紫禁城風馳電欻,雨下白了天地。隆康帝墜在噩夢裡,像是多年不曾醒來。
蓮葉盪開了碧波潮兒,暄日下的玉足白魚似的若隱若現。封琮一分分地抬起了眼,發現那雙足的主人也正回望向他。
隆康帝很難形容那一眼裡的玄思無限。他是錦繡叢里攀出的玉樹,伸腰立枝都有章法可循。從初解人事到冊立太子妃,他乏善可陳的情愛經歷里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,當著朗朗乾坤便敢赤足戲水,被外男發現也不驚慌,反而張著一雙光亮靈秀的眼睛驕傲地打量對方。
「在關外,若有誰膽敢盯著我看這樣久,本公主一定叫人挖了他的眼睛,扔進池塘里餵魚。」
封琮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無禮的蠢事。他倉皇地收回視線,臉紅欲滴,卻又忍不住想:那麼白淨纖細的一雙足,不戴東西可惜了。
那天以後他得知,蓮池邊自稱公主的女子其實只是蕞爾小邦的一件貢品。他們給她套上華貴的金縷衣,卻忘了在那雙野性的裸足上拴好枷鎖。在這個如履薄冰尚且難活的紫禁城,一雙毫不知避忌的足註定要被割得鮮血淋漓。
封琮打心眼裡瞧著疼,再見面時拿出了早就打好的瑪瑙珠串,對她說:「只要你肯信我幫我,孤會讓你成為這皇宮裡最受寵的女人,就像孤的母妃那樣。」
封琮的母妃,是閥閱高家的女兒。「外戚」二字於他而言,既是穩坐儲君位的底氣,也是纏縛住手腳的鎖鏈。封琮不想做白板天子,他迫切地需要贏得先帝的信任,以此作為今後解開鎖鏈的條件。
她凝目於他,毫無躊躇地接過了他予她的「鎖鏈」。
就這樣,封琮很不齒地讓一名女子代替自己成為了囚徒。更可笑地,他忘了初見那一瞥的悸動,即便在後來的歡好時分,仍舊以為他們只是各取所需。
沒過多久,小公主在他的指教下學會了循規蹈矩。她殺掉本真,照著先帝喜愛的樣子不停地矯正自己,很快就有了新的封號。瑄這個字,祭天時所用璧玉,也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那女子既壯烈又純質的結局。
一篇精心打磨許久的策論,暴露了寵妃與太子間千絲萬縷的勾連;
之後的秋獮墜馬,太醫揭穿了先帝不逮人倫的真相,連帶著她腹中胎兒也一併受到猜忌。芙涯宮驚變,紫禁城一夜之間多出幾百條冤魂,而她也在拼命生產以後撒手人寰。
聽接生嬤嬤說,廢嬪根本不是死於血崩之症,她是在親手剪斷孩子的臍帶以後,又用那把剪刀插進了自己的心臟。
只有這樣慘烈的不得善終,才能令先帝心中的齟齬真正散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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