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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談意惟,我好累啊。」阮鉞叫他的名字,這樣對他說。

第66章 吸人精氣的妖怪

談意惟從來沒見過阮鉞這樣,這樣地疲憊,這樣地沮喪,他拉著阮鉞坐計程車,去了在縣城裡訂好的酒店,房間不大,但衛生還不錯,床單潔白,被套潔白,床鋪是蓬鬆柔軟,阮鉞一夜沒睡,簡單洗漱了一下,就一頭栽倒在大床上,沉沉地陷進去不動了。

談意惟跟在他後面,給他脫外套,脫襪子,他就緊閉著眼,配合地抬手、抬腿。他骨架大,身體重,談意惟把他搬進被子裡,腦袋擺正了擱在枕頭上,做完這些已經累得氣喘吁吁。

他幾乎是立刻睡著了,睡眠很深很重,酒店的暖氣並不很好,但在冰涼的夢境裡,懷裡、腳下,時不時塞進來一團熱到發燙的東西,熱量通過接觸的皮膚鑽進身體,刺得神經微微發麻。談意惟去外面買了兩個熱水袋,回來躺在他身邊,過一段時間就伸手摸摸,發現冷掉就拿出來換水,不厭其煩地,一遍一遍地,像照顧生病的小孩一樣照顧著他。

阮鉞這一覺睡了很久,一直睡到晚上還不醒,談意惟一直繃著根神經,睡不著,到了晚上十點多,發現阮鉞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,有點擔心,就拿手去推他,想叫他起床,一起去吃點東西,但阮鉞不願醒來,捉住對方亂動的手,又塞進了被子下面。

從昨天,到今天,從警察衝進家裡,把他死死按在地上,到被帶進派出所,在阮嵩的傷情報告送來之前被拷在牆邊欄杆上,所有人看他的眼光是在看一個罪犯,而且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。

人,需要秩序來維持存活於世的安全感,膽敢違反公認的人倫秩序的傢伙,是第一等的危險分子,是社會的敗類,是不穩定因素。收到阮嵩的「和解協議」之後,警察對他批評教育,說,你爹,一片愛子之心,刀捅在他身上,都能寬容原諒,你怎麼能不孝順,怎麼能不悔改?

阮鉞沒有為自己辯解,覺得沒有意義,只是在低頭看著所謂「和解協議」時說了一句:「他原諒我?我不原諒他。」

警察沒聽見,或者是裝作沒聽見,只是一直催促他在上面簽自己的名字。

他並不在意別人的態度,認為自己只是疲憊,是經過接近一天一夜的訓誡,精神上無限的疲憊。平時,他不浪費太多時間去「休息」,也很少內耗,不花精力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。堅強堅硬的一根筋骨撐在體內,做成刀槍不入的一個人,從來不屑於凡人那些百轉千回的煩惱。

但今天,這根筋骨卸了力,多年以來一直被忽視,被遮掩住的疲倦一下子全部翻湧上來,他昏昏沉沉,浸在微微暈眩的無意識狀態里,睡著,好像就要這樣一直睡下去。

在夢裡,他又回到被粗麻繩捆在桌腳的童年,靈魂囚在幼小的軀殼,使不出力氣,掙不開禁錮。而阮嵩的形象化為厲鬼,從黑影幢幢中呼叫著,刺出白刃,無數次地沖自己扎來。

他不恐懼,只是不明白,明明自己已經出手了,報復了,在一向頤指氣使,高高在上的爹身上扎了個窟窿,但為什麼激情過去之後,胃酸倒流一樣反上來的情緒的潮,竟然還是如此沉重呢?沉得他邁不開腿,睜不開眼睛,連一根手指也不能驅使,只能僵直在原地,任夢中的父親對自己肆無忌憚地行兇。

他感覺,自己的身心好像都被阮嵩的切成了一片一片,血肉模糊地堆在平房客廳,自己的摺疊小床旁邊。

晚上十一點,談意惟出門,買了兩個人小時候特別愛吃的一家麻辣燙,打包回來掀開蓋子,在阮鉞埋了一半在枕頭上的臉前繞了一圈,床上的人沒動靜,不知道是沒醒,還是醒了不想動,談意惟把湯湯水水的外賣盒小心蓋好,在床邊無措地坐了半晌,然後開始費力地脫掉衣物。

毛衣,打底衫。牛仔褲,加絨保暖褲,脫掉,疊好,然後柔軟地鑽進被子裡面,貼著阮鉞,嘗試著親親他的嘴角。

也不是要拿身體去安慰對方的意思,只是覺得,很多消極狀態、憂鬱情緒,都是生理性的,此時就更需要一點生理性的快樂來提振精神。食,色,最直接的生命本能,代表著生的甜美,也許就可以驅散那種莫名出現的,濃得化不開的陰雲。

阮鉞感受到他細細的親吻,眼皮震顫了幾秒,在還未張開眼睛的時候,先一把扣緊了他的腰,感受到肌膚的觸感,胸口就終於復甦似的起伏起來,意識被從黑沉的夢裡打撈上岸,濕淋淋地回到人間。

視覺,聽覺,觸覺一時間都變得鮮明,阮鉞微微低下頭,看見談意惟有些討好地仰起臉看著自己,白裡透紅的膚色中,是屬於私密時刻的生動的美麗。

平時兩個人相處,是阮鉞更強勢,更主動,這樣子的邀請還是第一次,阮鉞抱著談意惟,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,沒有動作,卻先開口問:

「我把我爸給捅了,你……會怕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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