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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念到第一百多遍時,御輦終於到了御書房門口,言霽下轎的時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,幸而旁邊的內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。他站穩後不敢耽擱,讓出位置,並親自撩起轎簾將攝政王請了出來。

顧弄潮的臉色突然間變得很差,言霽早已經習慣他喜怒無常的情緒,道了句:「皇叔,小心腳下,別摔了。」

在你替我打出天下前,可不能有事。

顧弄潮轉眸盯進小皇帝眼中,眸子黑沉如淵,只見小皇帝依舊滿目充盈著信任和依賴,不似作偽,然而也正是如此,讓顧弄潮有種失了掌控的感覺,他剛以為看透了小皇帝的一切情緒,然而短短一會,他又看不清此人。

直到進了御書房,小皇帝都殷勤備至,一切不假他人之手,對顧弄潮悉心關照,就連墨汁都自己來研。

素來皆傳紅袖添香,如玉雕琢的少年研墨也有別樣一番風味,明艷黃袍垂落玉石地面,襯托出身姿挺拔如竹。他低眉垂目,眼睫纖長,一手扶袖,袖下露出截白皙瘦俏的手腕,慢慢轉動著碾磨墨錠,芬芳的墨香自其中浮動,徘徊在偌大的御書房中。

言霽研了會兒,踟躕地問:「皇叔,這次你要在別苑待多久?」

顧弄潮身有惡疾,旁人都說是戰場上落下的病根,每月都要去別苑修養,不過時間有長有短,言霽想打探顧弄潮會走幾日,如此好計劃去見四皇兄,弄清楚通敵一事的真相。

顧弄潮抱臂靠著椅背,眸光清冷似漱冰濯雪,意味不明地反問了句:「陛下,你可知最後坐上這個位置的,為何是你?」

當然知道,因為你們都以為我傻。

言霽抬起眼眸,不解地搖了搖頭。

「大崇交到你手上,毀滅的速度會加快。因為你根本就當不了一個合格的皇帝。」

言霽暗暗磨牙。

顧弄潮笑了聲,只是那笑容讓人剔骨生寒,他拾起案上堆積的一本奏摺,展開時幽幽道:「你只要聽話......」一如既往地只說半句。

皇帝批奏摺用的墨是朱色,言霽磨的便也是朱墨,這墨紅得像血,粘稠得流動。而顧弄潮便用這墨,在奏摺上逐本寫下批語。

顧弄潮一處理政務時向來不愛人打攪,言霽便沒再吭聲。

朱墨在研磨下越來越多,言霽看著有些犯暈,顧弄潮的話,又讓他想起天命書中自己的結局,顧弄潮將他釘死在皇位,如惡魔般低語:「不聽話,就得死。」

從天命書窺見的畫面里,那時濺起的血也是如這朱墨一般,從皇位泊泊流淌而下,染紅了御台皇袍,如蛛絲網在太平殿的地面蔓延。

言霽身體輕顫了下,心裡難以遏制地彌生出惶恐焦慮。抬眼偷瞧顧弄潮,然而顧弄潮神色如常,專心批著奏摺。

本朝設有三省,中書省起草政令,尚書省管理政務,門下省審核政令,尚書省下又設有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六部,再下方的地方州縣自不必說,每日呈上來的奏摺沒有上千也有數百,由門下省過濾後交給攝政王裁決的,也有不少的數量。

若是叫言霽自己批奏摺,從白天到黑夜,就已經累得身心俱疲,絕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搞朝斗,是以言霽一直很佩服顧弄潮,他真是個奇人。

若這就是顧弄潮口中一個合格皇帝的基本素養,言霽認為自己大概一輩子也做不到。

顧弄潮批奏摺的速度很平穩,但在翻開下一本的時候頓了一下,遲遲沒注下批文,良久後,他輕輕一笑,將那本奏摺推到言霽面前,並道:「這是你四皇兄呈上來的。」

言霽心臟驟緊,接過摺子展開。

穆王在奏摺上言辭懇切地解釋自己並沒通敵,如今他已命不久矣,不期望能沉冤昭雪,只希望死後府中上下能得一個恩典,不要被他牽連。

上面的字跡潦草,如同傾塌的房屋歪歪扭扭,能看出寫下這一份沒有污漬的奏摺,已經費了很大的勁。

言霽握著那封奏摺,心亂如麻,一時不知該說什麼。

顧弄潮好整以暇地詢問道:「陛下,你說臣該如何處置?」

「不然......」言霽聲音低得微不可聞,堅持著說完:「再查查?」

顧弄潮轉過頭,似笑非笑瞅著言霽的每一絲表情變化,正在言霽無所適從時,顧弄潮森寒地笑了下:「臣便教您的第一個治國之道。」

「——心狠手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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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比煎熬的一天終於結束後,言霽依舊沒想明白顧弄潮那句話的意思,白害他擔驚受怕了一整天。

回到寢居,卸下那一身皇袍,言霽徹底鬆懈下來,由內侍伺候著用完晚膳,廖平一瘸一拐地上前問他要不要去御花園走走消食。

言霽瞟了眼他的膝蓋,廖平一瞧言霽眼神在往哪看,立刻賣起慘:「奴婢不痛,陛下罰奴婢,是奴婢的福氣,奴婢想過了,以後陛下才是奴婢的天,奴婢的地,奴婢從今往後,都只伺候陛下一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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