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霽從沒放棄尋常柔然巫師所在,但其已隱匿十幾載,痕跡少得像一個傳說,拖到現在,言霽也沒得頭緒。
他也清楚,就算自己找到巫師解了顧弄潮身上的咒,欠下的,也不是單憑此就能清償。
待到下午,言霽換了件紺青色常服,沒帶木槿,也沒帶德喜,只留了兩名侍衛跟著,就出了宮。
馬車直奔京外,在十里亭停下時,天空已成灰藍色,一眼望去,一座重檐亭立於天幕之下,亭內四面透風,石階下長滿荒草,蕭瑟之景就算無人言道,也透出離別斷腸的愁情。
侍衛扶著言霽下了馬車,到亭內檢查後,折回來稟沒有任何異常。
此時離亥時尚早,言霽之所以提前來,就是為提前做好打算,他將前後官道走了遍,又在十里亭周圍探了點,並沒有能藏人的地方。此地視野開闊,後方有處斷崖,斷崖下是另一條山路。
轉身時,言霽臉色微沉,竟在無人察覺時,亭子中多了一人,紅衣艷艷,皓腕如玉,正洗著第一道過水茶,一旁的茶壺喁蟋噴著熱氣,他為四人各倒了杯淺綠的茶水,笑容和煦道:「陛下來這麼早,是奴家沒料到的,準備倉促,聊以茶香敬之,望陛下莫怪。」
侍衛紛紛抽劍直對咽喉,風靈衣手都沒抖一下,先將自己那杯喝了。
「陛下不敢喝麼?」風靈衣輕笑著問。
言霽抬了下手,侍衛這才將劍收回,言霽坐在風靈衣對面,看著風靈衣舉止優雅地給自個兒續第二杯茶,終於出聲道:「你有何用意?」
「陛下等到亥時,不就自然知曉了麼。」
言霽不想與他多費口舌,直接切入正題:「我母妃的骨灰,是不是被你盜走的?」
「小舅舅?」言霽直直看著風靈衣每一絲表情變化。
風靈衣端茶的手頓了頓,撩起眼帘,莞爾一笑:「看來你找到了柳煙。」
柳煙,正是敦和太后隨嫁來的貼身婢女。
「這是陛下第二次問奴家太后遺骸的歸處了。」風靈衣笑意漸淡,目光一轉看向悠悠雲霞,沉落的萬丈霞光,說道,「在回答陛下前,可否允許奴家為陛下講個故事?」
——柔然的落日,是他和姒遙年幼時所見過的,最美的景象。
亥時,攝政王的車駕準時停在十里亭前,上百名金吾衛訓練有素,團團圍堵住十里亭四面八方,而車上的幕簾嚴絲合縫地垂落,遲遲不見裡面的人下來。
百把刀戟,一同對準十里亭中的人。
一壺茶喝完,燒茶的火爐只剩炭灰,風靈衣慢悠悠起身,露出他那慣常的笑。
「王爺不下來敘敘舊麼?」
天空飄起絲絲細雨,綿綿不絕,斜風吹動幕簾,裡面伸出一截玉白的手指,將帘子揭開半面,燃燒的火把照亮冷若冰霜的一張臉。
他的視線先是掃過風靈衣,再看向亭子中倒在石階上的兩名侍衛,一頓後,目光落在了趴在石桌上陷入昏迷的少年天子身上。
這時,風靈衣笑容擴大了些:「王爺不下來,是因為動不了麼?」
「真可惜,無人能救陛下。」扶著四肢軟綿的常服少年靠在自己懷中,風靈衣的手指一點點拂過沉睡中的眉眼,從美觀立體的下頜滑至頸間,悠悠嘆道,「看來,陛下得與奴家一同回柔然了,大崇皇帝為質......」
風靈衣一聲輕笑:「你們大崇的邊塞,豈不是不攻自潰。」
顧弄潮面色森冷似三丈寒冰,揭帘子的手指攥緊,迫人氣勢從馬車內掀起,周遭金吾衛背脊生寒,所目之處鴉雀無聲。
風靈衣是故意趁他發作時,無暇看著皇宮,將言霽誘至此處,作軟肋拿捏。
低垂的眼睫顫了顫,察覺到脖頸間傳來的痛感,言霽緩緩睜開水霧瀰漫的眼,視線穿過重重火光,落在車廂內一身玄衣廣袍的攝政王身上。
——你想知道攝政王回到這個時間的欲望是什麼嗎?
——這是你知道真相的最後一次機會了,你什麼都不知道,救不了他。
——我會成為你的刀,但需要你握住它。
一個時辰前,他喝下了面前那盞茶。
他看著顧弄潮,在他脖子被刀刺破流出一條血水時,顧弄潮深黑如淵的眼睛,光亮一點點消失,呈現一種無神虛惘的狀態。
第81章
言霽一直記得那些開心的事, 對於不愉快的事情,他總是忘得很快。
這時面對這雙熟悉的眼,言霽不可遏止地想起一些本來已經徹底忘記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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