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季節轉冬而枯黃的深草在山頂的大風下簌簌搖動,隱藏在深草根下的一雙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圜丘的方向。言霽登上高處,細瘦的手指接過德喜遞來的三支香,扶著袖子借著祭壇中燃燒的煙火點燃。
明明滅滅的光映在那張昳麗無雙的臉上,更顯容華灼艷,在言霽即將把香插進祭壇里時,一道震轢天地的嘶吼聲乍然響起。
「殺——」
顧弄潮愕然回頭,臉上一點點鍍上寒意,圍圈在台階下的金吾衛同樣始料未及,在副統領的部署下以最快的速度應對這次突發襲擊,群臣紛亂,只有圜丘上的皇帝陛下沒有任何反應,動作嫻雅地穩穩將香插得中規中矩,在廝殺聲的震盪中,靜默地看著一截香灰顫落飛散。
只有成為皇帝才知道,圜丘下有一條密道通往圜丘中空下的石室,這樣的建築結構本是為了敵國入侵中樞後,能有個藏身之所,這條密道從圜丘建成之初就已存在,裡面的石室要躲個幾百上千人根本不存問題。
這件事言霽本應該提前告訴顧弄潮,當他做好檢查,但如若只是如此,又怎麼能讓康樂儘快落網。
而且,他還想借康樂之手,走最後一步棋。
言霽轉身看向下方混亂騷動的景象,群臣像是失了方向的蚊蟻跌跌撞撞。灰色煙霧被風吹得散開,絲絲縷縷繚繞在言霽身後,那一瞬他的視線落下紛亂中那襲朱紅衣袍上,對上那雙如覆冰霜的眼。
皇叔......
你會怎麼選擇呢?
哪怕金吾衛拼力堵住通向圜丘的石階,但依然有不少漏網之魚飛身往言霽所站的地方殺來,在離言霽還剩十幾個台階,殺意撲面時,一襲紅衣旋身落地,利刃一閃,快得只能看到一抹寒光,下一刻鮮血四濺,黑衣人齊齊僵硬住,身體後仰倒下,從高台的石階上滾了下去。
顧弄潮轉身看向言霽,那張凌霜傲雪的臉上濺著幾滴血水,妖冶詭艷,散發出壓迫感極強的煞氣。
兩人間針鋒相對的視線被再次衝上來的黑衣人打斷,顧弄潮回身迎戰,餘光睹見下方被黑衣人護在包圍圈的紫衣女子。
飛濺的鮮血將天地都染成猩紅,康樂裙衫鼓動,笑盈盈地仰望石階之上,哪怕身處亂殺,她依然儀容整潔,一頭流光璀璨的珠釵玉鈿,神似秋水,蛾眉蟬鬢。
此處的動靜引起守在山階上的金吾衛快速趕來,黑衣人逐漸處於弱勢,朝臣們被金吾衛副統領庇護在遠離這一方的位置,面對這番處境,康樂任不慌不忙,在黑衣人跟金吾衛相互僵持時,輕笑著說道:「最後決戰一次,無論輸贏,我都認了。」
哪怕用脂粉遮掩著,也能看出她神態上的疲倦與寡淡,之前那道傷那般嚴重,又遲遲未得處理,恐怕現下已是強弩之末苦苦支撐,否則也不會明知這是道陷阱,任然闖進來。
當康樂一聲落下,黑衣人再度揮刀沖了出去,雖以少敵多,但這群黑衣人甚至比金吾衛還兇猛,靠著一股不怕死的勁一直往前沖。
康樂仰頭望著沉甸甸的天空,似有風雨欲來之狀,滾滾烏雲近乎壓至頭頂,她及腰長髮絲絲縷縷飄飛在空中,言霽順著康樂的視線望去,烏雲密集中飛來一隻只極其熟悉的蠱蟲。
那些蠱蟲從四面八方飛來,聚集在康樂周身,如同一個以飛蟲組成的球,而中間的紫衣女子輕輕一笑,隱有癲狂之色,她高舉匕首,狠狠划過自己的手腕,隨著鮮血迸濺,蠱蟲興奮地翅膀震動加快,吸了血發狂般不分敵我地攻擊在場的每一個人。
久處深宮內的德喜公公從沒見過這般滅世之景,嚇得軟坐在地上,身體不停發抖,連滾帶爬地過去拉住言霽衣擺,喉頭一滾艱澀地發出驚恐交加聲音:「陛下,快......快離開崑山,郡主她、她瘋了!」
言霽淡淡應了聲「嗯」,再度看向康樂時,她已脫力地跪倒在地,腦袋聳拉著,額發投落的陰影擋住那雙眼睛,只能看到陰影下的嘴角尖尖,越咧越大,蠱蟲的嗡鳴聲蓋去了她胸腔發出的悶笑。
就算是死,康樂也要用自己的方法,去報復那些給予過她不公之人。
雖然回答了德喜,但言霽明顯沒有離開的打算,顧弄潮形狀姣好的唇緊抿著,明顯沒有跟言霽溝通的意圖,緊緊牽住言霽的手帶他往下走,卻被言霽掙開了。
那隻皓白的手腕被壓著深陷在床鋪里時也掙過,被握著強逼著在奏書上落字時也掙過,但沒有哪一次有這麼大的力道,能從顧弄潮手中掙脫。
顧弄潮回頭,撞進那雙清亮剔透的眼睛,還未出口,就已經知道策劃下這一切的言霽,想做什麼。
他們相識的時間太長太長,彼此算計堤防過,相愛相殺過,將對方教養帶大過,教對方治國為君過,也欺凌過、晝夜顛倒過,顧弄潮了解言霽的每一個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話,勝過於了解自己。
「皇叔,到此為止吧。」當顧弄潮再度伸手時,言霽往後退了一步,目光越過正在朝他們飛來的蠱蟲,釋然地說道:「這次比上次在十里亭更好皇叔下手,我若是死了,所有人都會以為是死在康樂手中,皇叔可以很自然地接手大崇,去實現你的抱負,去為鎮國王府報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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