滄浪念的正是鞦韆頃收徒的拜師貼。彼時少年還不太懂這些,秋太傅便也像今日這般口述,再看著他逐字逐句地謄抄下來。
十載倏忽過,滄浪身著當年的紅袍,復刻當日的字句,教封璘恍然生出種錯覺:歲月在兩人間輾轉,但從無更迭。
儘管封璘知道,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。他跪著聽著,一言不發,等滄浪念完問:「先生今日來此,可是為了胡靜齋通敵一案?」
滄浪沒有回答,說:「此等大案雖由錦衣衛主理,布政司監審,都察院亦負有稽查監察之責。我來,是以風紀官的身份從旁協查。」
封璘明白這多半是陳笠的安排,他循弟子禮叩了頭,道:「案情未明,錦衣衛仍在追查當中,還請先生稍安勿躁。」
滄浪在空地上踱步,餘光瞥見被遮擋的呈報一角,沉吟片刻道:「查案是在公,在私,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。」
封璘心頭咯噔一下,聲線微沉:「阿璘洗耳恭聽。」
滄浪背向著燭台,昏光廓出了他的頎長和矜傲,他冷聲說:「還記得為師最初教與你的《商君書》嗎?明正典刑者,功不損刑,過不虧法【3】。此案我要你拋卻私心,秉公處置。」
「阿璘……明白。」
「不,你不明白。」滄浪臉上殊無笑容,眼中卻內含神光,「我要你秉公處置,非是在提點你莫因胡首輔的偏見而蓄謀陷害。相反,為師擔心的,是你因為我的緣故,束手不前。」
原本一直低頭的封璘訝然抬首,瑪瑙珠串隨著動作劃開道亮澤。
滄浪眼波倏柔,手指一掠而過,搭在封璘的肩膀上,「為師知道我的阿璘不會做什麼,也明白阿璘最害怕什麼。放心往前走,清者自清,若不然……便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,也別讓為師成為你的私心。」
封璘呆了片刻,先生的笑眼是從未有過的近,他不等滄浪吩咐,自己捉著那隻手腕站起身,忘形地把人帶到胸前,拘住。
「幹什麼,」滄浪耳垂髮燙,身在囹圄不敢高聲,「外面還有人在。」
「嚇死了,」封璘拉過滄浪的手,照著後背摸了一把,都是汗,「見著先生發火就汗悸的毛病,真是改不了。」
滄浪氣笑了,手指順勢沿著脊柱向下滑,聲音略脫形骸,「氣虛麼,這樣可不行啊小殿下。」
話音沒落定,腰間一沉,四目相對時滄浪就覺得要壞事了。
「行與不行,先生說了算。」他靠近,同樣用氣聲道:「很多年前阿璘就想說了,先生風姿逸群,著紅色最好看。」
滄浪掙脫出來,不動聲色地緩著紊亂的呼吸,問:「案件進展如何?」
封璘悻悻然一挑眉,抻平了袍角,回到案前將遮擋物盡數挪開,就著燈火,「證據確鑿」一句躍然眼前。
「密報來源已經查明,乃八府巡按彈劾胡靜齋假以互市之名,進行情報交易。人證,口供還有帳目都是全的,與羌戎之前的幾次行動也能對得上,若是栽贓陷害,幕後之人想必費了不少心思。」
滄浪點住末一句,語聲微肅:「但百密總有一疏。」
「不然,」封璘搖了搖頭,「問題就在證據鏈太過縝密,半點挑不出錯處,仿佛有人事先埋好所有的證據,只等咱們按圖索驥而已。」
滄浪即時陷入沉思:高黨已除,朝中還有誰視老師為眼中釘,如此大費周折地對付他,究竟意欲何為?
「其實此案的關鍵不在於證據。」封璘取出錦衣衛從嚴府幕僚身上搜出的「信件」,滄浪看完笑容盡斂,正色道:「便和通敵叛國一樣,我亦不信老師會做出這樣的事。」
「在此之前,阿璘半信半疑,直到通敵案發。」封璘屈指抵在鼻端,蹭了蹭,道:「決定此案走向的不在證據鏈,而是,主理此案的人。」
第54章
封璘最先意識到此事有蹊蹺,是從查看過那幕僚的屍身開始。
「天氣熱,生金打的人像也要掉層皮,屍身在亂葬崗那種地方卻能不壞不腐,當是死了沒多久。」
封璘忖著說:「錦衣衛手腳再輕,合城搜捕幾日,他也該聞風而逃了,沒理由一直盤桓在京畿附近。除非,他是被人秘密看押了起來,等時機成熟再棄屍荒野。」
燭芯無風自飄,滄浪緊跟著他的思路,甚至還能想先一步,「如果殺人滅口的是老師,那麼他決計不會在屍體旁留下作繭自縛的證據。但有無另外一種可能,這只是場普通的劫殺。」
「京郊馬匪出沒,不是沒有這個可能。我多事往藏屍處瞧了一眼,非但掩埋完好,上頭還壓了兩塊青石,像是生怕被野獸或野狗毀壞了屍身。」封璘目光微嘲,「也不知誰家草寇,外行閻羅事,內藏佛陀心。」
「或許兩塊石頭要保的不是肉身,而是藏在屍身上的秘密。」滄浪順著話說,拾筆蘸墨,拏在掌心時發現攔中的摺痕,不禁納悶這小子哪來那麼大的勁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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